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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练神功，必先自宫。”
在金庸笔下的江湖里，华山派的林平之、岳不群为了追求武学巅峰，不惜对自己痛下狠手。抛开小说里的爱恨情仇，如果我们把目光投向真实的历史，会发现一个更耐人寻味的现象：古代皇宫里的太监群体，虽然身体残缺，但他们的平均寿命往往比同时代那种马一生、妻妾成群的王公贵族更长。
难道说，放弃繁衍后代的能力，真的是大自然秘而不宣的“长寿秘诀”？这究竟是江湖传说、历史巧合，还是某种深层的生物学铁律？
近期，一项发表在顶级科学期刊《Nature》上的重磅研究，汇集了全球海量数据，跨越了众多物种，以前所未有的广度和深度揭示：在脊椎动物的世界里，抑制生殖能力，确实能够显著延长寿命。
01
绝育带来的寿命红利
为了验证这条规律是否具有普遍性，研究团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他们没有局限于家里的猫猫狗狗，而是深入挖掘了全球动物园信息管理系统（ZIMS）这一宝库，提取了涵盖117种哺乳动物的详细数据。
这些动物生活在相对优越和一致的环境中：食物充足，医疗条件良好，且没有野外天敌的威胁。这种独特的环境，好似一个天然的对照实验室，有效地排除了流浪生活等外部环境因素干扰，使得研究人员能够聚焦于生殖这一单一变量。
通过对117种哺乳动物的数据进行分析，构建出一张庞大而精细的进化树，研究人员惊讶地发现了一个极其一致的规律：
无论是灵长类的猴子、猫科的狮子老虎、犬科的狼和狗，还是蹄类的牛羊鹿，甚至是啮齿类的老鼠，绝育（包括手术绝育和激素避孕）都与寿命的延长呈现出显著的正相关关系。数据显示，这些接受了绝育的个体，其平均预期寿命比未绝育的同类延长了10.19%。
研究团队将不同物种的分析结果汇总成一张清晰的图表，直观地展示了这一跨物种的普遍规律
为了进一步验证这一发现，研究团队继续搜罗了来自实验室、野外、宠物以及人类等不同背景的22种脊椎动物，共计71项独立研究的数据。分析结果再次印证了之前的发现：从水中的鱼类到陆地上的灵长类，当生殖能力受到抑制时，寿命普遍出现了10%到20%的提升。
这一跨越物种、涵盖多种环境和研究背景的一致性结果，有力地支持了“生殖与寿命权衡”假说——为了延续基因，生命体必须在“活得久”和“生得多”之间做出取舍。
02
殊途同归的延寿路径
虽然“绝育延寿”的结局在两性中都得到了体现，但深入探究其背后的机制，却发现雄性和雌性通往长寿的路径截然不同。
（一）雄性：激素与能量的博弈
对于雄性动物而言，想要获得绝育的延寿红利，光做表面功夫还不够，必须得‘动真格’的。
研究中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是狮子。在动物园里，为了保持雄狮那威风凛凛的鬃毛（这是雄性激素的产物，也是雄性魅力的象征），兽医有时会选择进行输精管结扎手术。这种手术仅仅阻断了精子的排出，但保留了睾丸，因此雄狮体内的睾酮水平依然维持在较高水平。
雄性动物在接受输精管结扎（Vasectomy）和去势（Castration，切除睾丸）后的寿命效应。结果一目了然：去势手术（下方数据点）显著延长了雄性的寿命，其效应值明显大于0；而输精管结扎（上方数据点）的效应值在0附近徘徊，说明没有明显的延寿效果。这有力地证明了，雄性延寿的关键在于彻底切断雄性激素的来源。
结果显示：仅仅结扎的雄狮，其寿命与普通未绝育的雄狮相比，并没有显著延长。这说明，仅仅阻断生殖细胞的传递并不足以带来延寿效果。
相比之下，那些彻底切除睾丸的雄性动物，其寿命却得到了显著的延长。数据显示，这些彻底切断了雄性激素来源的个体，无论是在动物园、实验室还是野外环境中，都表现出了更长的生存期。
为什么？死亡原因分析揭示：未绝育的雄性动物，死因栏里高频出现的是“创伤”和“行为致死”。高水平的雄性激素会驱使雄性表现出更强的攻击性和冒险精神，为了争夺领地、配偶和社会地位，它们往往进行激烈的打斗，大大增加了因伤致死和意外死亡的风险。而去势之后，雄性激素水平骤降，它们变得更加“佛系”，规避了大量的非自然死亡。
对于那些生活在实验室笼子里、根本没有机会打架的小鼠来说，绝育是否还有效呢？答案是肯定的。去势后的雄性小鼠依然活得更久，而且它们在晚年保持了更好的认知功能和肌肉力量，衰老速度变慢了。
这揭示了雄性激素更深层次的作用：睾酮本身会驱动身体进入一种“高能耗模式”。为了维持第二性征（如狮子的鬃毛、公鹿的角）、增强肌肉力量以及保持旺盛的精力以备随时投入繁殖竞争，雄性动物的身体需要消耗大量的能量和资源。这种“高能耗、高风险”的生存模式，在生理层面对雄性构成了巨大负担，加速了它们的衰老。
因此，绝育对雄性的作用，是让身体从一个“拼命三郎”模式，切换成了“细水长流”模式。
（二）雌性：挣脱生育的能量枷锁
与雄性相比，雌性动物只要不生育，就能活得更久。
数据分析表明，对于雌性动物而言，无论是通过手术切除卵巢或子宫，还是服用激素避孕药物，甚至是使用简单的皮下埋植剂，只要能够成功阻止怀孕和哺乳的过程，它们的寿命就能得到显著延长。
究其原因，雌性哺乳孕育生命和随后的长时间哺乳，是一项极其艰巨且能量消耗巨大的任务。为了支持胎儿的发育和乳汁的分泌，雌性身体需要调动大量的资源，这往往意味着要挪用原本用于自身细胞修复、免疫系统维护以及应对环境压力的能量。
数据分析揭示了绝育年龄与寿命延长幅度之间的线性关系。
未绝育的雌性，更容易死于各种感染性疾病。因为在繁殖期间，为了保障后代生存，雌性动物的免疫系统往往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抑制。而一旦绝育，雌性身体不再需要为后代透支能量，免疫系统得到了喘息和恢复的机会，自然就能更有效地抵御疾病，从而延长寿命。
03
生命的“等价交换”
在这项庞大的研究数据中，还隐藏着一个引人深思的规律：越早绝育，延寿效果越好。
个体进行手术或干预的时机越早，延寿的幅度就越明显；而越接近成熟期甚至成年后才进行绝育，效果就越弱。
这个规律在雄性动物中尤为突出。数据表明，如果在青春期之前（即性成熟前）进行去势手术，雄性的平均寿命延长幅度可以达到约14%，显著高于成年后再进行手术的个体（约9%）。
这一发现提示我们，性激素对寿命的影响，早在个体的发育和成熟阶段就已经开始发生。在青春期这个关键窗口期，雄性在高雄激素状态驱动下，经历建立社会等级、竞争配偶、承担高强度代谢负荷等剧烈变化。这些过程不仅消耗大量能量，还可能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或加速衰老。越早阻断这一过程，获得的寿命红利就越大。
04
能量分配的自然法则
回到最初的问题：为什么武侠小说里的绝世高手要“自宫”？为什么历史上的太监更长寿？
这篇发表在《Nature》上的研究，初步揭示了大自然中一个简单而又深刻的能量分配原则：生命体的资源是有限的。当这些资源不再需要为了繁衍后代而全力以赴地投入时，它们就可以被重新分配，用于照顾和维护个体自身的生存。
在自然界的残酷竞争中，繁衍往往被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许多物种为了传递基因，不惜燃烧自己的生命。然而，在人类庇护下的宠物，以及历史上特殊的人类群体，他们退出了那场残酷的繁殖游戏。他们失去了成为父母的权利，但却意外地赢回了属于自己的时间。
对于现代人类而言，我们当然不需要通过“自宫”来追求长寿。但这项研究深刻地提醒我们，衰老或许正是我们为了生命的延续而支付给时间的利息。理解这一底层的生命规则，能让我们更科学地看待繁衍与健康、寿命之间的微妙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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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林夏 . 编辑｜思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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