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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文摘] 有如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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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8 20: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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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我童年时代最特殊的一个伙伴。
  每次想起她,脑子里都会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久远,清晰,却无关美好。
  那一刻,我尚且年幼,站在自家门口向胡同深处望去,有个身影正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摇摇摆摆地晃动着,她的动作相当迟缓,却又在拼命地逃避和躲闪,像困在粘稠胶水中的小虫子,奋力滑动四肢却仍摆脱不了某种无形的强大力量的束缚。
  她的后面,一个发狂的中年妇女正抡着随手抄起的扫帚劈头盖脸地追打,妇女看上去怨气多于愤怒,似乎每次扬起手臂都要将全身力气发泄出去。金色的阳光下暴土扬尘,前面那个身影犹如一个随时都会支离破碎的诡异玩偶,充满恐惧又无力地承受着自己的命运。
  她是小二,打她的中年妇女,是她的妈妈。
  那一刻,每次重拾记忆中那一刻,我都清楚地记得,年幼的我心中充满了与年龄并不相称的悲悯和无奈。甚至,还有对于某些美好定律的一丝怀疑。
  小二出生就被诊断出患有小儿麻痹症,她的母亲曾把她装进麻袋,想扔到河水里一了百了,可最终被她的父亲拦了下来。是出于对生命的敬畏,还是毕竟血浓于水?我不知道,我只是看到她的父亲一样随手抓起身边的任何工具,更加暴烈地抡向她的躯体。很多很多次。
  他后悔过吗?后悔将她的生命挽救下来却继续沦陷于苦难,还是后悔因这个决定而将自己同样陷入无休止的烦恼。
  我还是不知道。
  是从哪一个下午开始的,小二刚刚挨过一顿暴揍,独自靠在邻家的杖子外默默发呆。我和我的好朋友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向她靠近——毕竟我们还是有些怕的,她的动作很怪异,相貌很粗糙,一开口就会流下来的涎水早已将下巴沤到红肿,更不要说她在疼痛时发出的野兽般的哀号,非常悲惨和瘆人。我们真的怕她会突然发起狂来打人,毕竟我们几乎对她一无所知,除了那个被随口叫来叫去的简单名字。
  可是,那真的算是一个名字吗?
  我想,年幼的我们为什么会产生想要接近她的念头,一方面是同情,另一方面也许就是好奇,就像是邻居家的大马、大牛,在我们眼里都充满了新鲜感和刺激。
  她缓缓抬起头,缓缓地将目光投向我们。那目光中没有敌意,只是充满了深深的悲戚和自卑。
  “你……疼吗?”我鼓足勇气指了指她手臂上的血痕,问。
  她摇头,似乎还勉强笑了笑。随即又将头低低地垂下,想了想,又缓缓点了点头。一颗浑浊的眼泪沿着粗糙的皮肤曲曲折折滑过脸颊,最终落入干燥的尘土。
  “你叫什么名字?”丹问。
  “泥……哦……卖……”她吃力地回答,我们则听得一头雾水。
  她有些惊讶,也许是承受了太多的讥笑、蔑视、戏弄和厌恶,突然有两个孩子出现在面前并毫无恶意地与自己交流,这让她不知所措。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搞清楚她名字的正确发音,就在我们三个中间,似乎忽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难以描述的默契。
  一个正式的名字,意味着对一个鲜活生命的尊重吧?除了她的家人,还会有人像我和丹一样知道她的真正名字吗?几乎所有人都是“小二”、“小二”地将她呼来唤去,他们有没有想过,她其实和他们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正式名字?
  她忽然兴奋起来,刚刚的悲伤和痛苦似乎从未发生过。她捡起一块石子,吃力地在地上画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十字格,然后,竟然……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过程费了她不少力气,她在抓紧石子写字的时候,手指因太过用力而弯曲变形。然而她是喜悦的,她在完成之后,尽管有一丝羞赧,但抬头望向我们的目光在闪闪发亮。
  是她的家人一时兴起教她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吗?他们这样做的时候也许意识不到什么,可对于她来说真的意义非凡。是什么意义?也许,这是一个四肢健全生活无忧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到的吧。
  那年,她十八岁了,而我和丹只是刚上三年级的黄毛小屁孩。
  我们三个成了一个奇怪的组合。放学后,我和丹经常跑到胡同口,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小二”、“小二”地大喊一通——我们不敢去她家,毕竟,她的母亲是那样一个似乎随时都会发作的暴烈女人。
  很快,小二的身影就会带着喜悦摇摇晃晃地出现了。她很开心,尽管难以用语言表达,但因迫切而愈加急促和古怪的脚步,似乎每一步都难以踩到正确的轨迹上,都能将这种情绪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大概就是两个内容,一个是学写字,另一个就是玩。
  写字呢,无非就是用树枝、石头在地上写写最简单的字。除了自己的姓名,她几乎不会写任何字,不过这不说明她的智商有问题,只是没人给她学习的机会罢了。
  不想拿什么“身残志坚”来扣顶大帽子,她只是很爱学写字,也许,是生活太单调太孤独了吧。
  小二学写字的时候相当认真,尽管吃力,但一笔一笔都卯足力气。有一次她不知从哪里找到半截铅笔和用过的作文本,可她实在掌握不好自己的力量,不一会就将铅笔芯崩成了几截,本子也戳的大窟窿小眼。索性还是石头当笔大地为纸,写完了,拂一拂土便又是新的一页,石头嘛,还不遍地都是?
  玩的话就更简单了。晴天玩树叶玩虫子,雨后挖小水沟玩泥巴——用巴掌大的木片戳起一块烂泥向墙上猛摔,那里立刻会出现一个硕大丑陋的印记,黑色的泥水顺着印记慢慢淌下来,我们就在噼里啪啦一声又一声中笑到肚子抽筋。
  那有什么好笑的呢?现在真是想不通。
  有些小孩儿很坏,不过,也许是因为他们当时还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可恶。他们喜欢围着小二“傻子”、“傻子”地又叫又跳,甚至对着她扔小石头,看着她摇摇摆摆气恼的样子哈哈大笑。
  我和丹遇到不同情况则不同处理,如果对方是比我们小的小小孩,则苦口婆晓之以理心动之以情,学长辈的语气给他们讲道理;如果遇到大小孩,没办法,只能尖着嗓门破口大骂直到对方落荒而逃。
  家里实在是太小的一个镇子了,没过几个月,这件事就传到了学校。
  一天,课间,班主任笑眯眯走进教室,特别好奇地打量了我和丹一会,说:听说你们俩跟傻子玩?
  她的神情中绝无恶意,是真正出自内心的好奇,可正是这种没有恶意的好奇,瞬间刺痛了我们。
  “她不是傻子!”我俩几乎同时大喊。
  我有些惊讶地转头看丹——她生气极了,仰着脸,异常勇敢和执拗地瞪着老师。
  那可是丹啊,平时被老师拎起来回答问题时声音比蚊子还细小的丹,就在那一刻,她的眼中怒火熊熊,半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
  教室瞬间冰冻了。
  老师很尴尬,隔几秒才勉强调整了情绪,若无其事地宣布,电视台知道了我们的事迹,决定来学校采访我们,要宣传这种助人为乐的精神等等等等。
  我们很激动,要上电视,要被采访,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可是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不过,几天,几个星期过去了,电视台的记者最终还是没有来,倒是学校宣传板里先进事迹那一栏,我们的名字挂了整整一个礼拜——三年一班同学××和××,热心帮助智力残障青年,在此向全校师生呼吁,要学习这两位同学乐于助人的精神……
  没上电视就没上吧,上个学校光荣榜也不错。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
  日子,也就滴滴答答地过去了,在往墙上摔大泥的噼啪声中过去了,在一层又一层的尘土遮住地上的字迹中过去了。
  我们和小二的友情危机源于一只小猫。
  我捡了一只灰色的小猫,两三个月大,像个圆滚滚的毛球,用现在的话说,真是萌的不得了。因为太可爱了,所以抱回家里养的时候没有遭到父母的反对。我和姐给它取名叫淘淘,还给它扎了一条天蓝色的缎带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几乎爱不释手。
  直到有一天,母亲跟我说:刚才小二来了,你不在,她说小猫是她的,她想要回去。
  小猫是我在路边捡的。虽然知道结果已经注定,但我还是很虚弱地辩解,小二从来没说过她养小猫,谁能证明是她的?
  她家人怎么可能让她养猫呢?他们连照顾她都觉得是负担。我想说。
  还有,在我家那样的地方,随便捡到一只狗,一只猫,带回家养着就是了,谁会追究那是专属于谁的财产呢? 
  况且,我是多么喜欢淘淘啊。
  可是,母亲说,而且是用商量,安慰,但不容拒绝的语气跟我说,小二是残疾人,怪可怜的……
  好吧,好吧。
  我很伤心,最终还是看着小二抱着淘淘心满意足地走了,第一次,我觉得她那摇摇摆摆的背影甚至有些可恨了,简直像在洋洋得意地炫耀嘛。
  淘淘后来怎么样了我不得而知,它究竟是不是小二的猫也无从考证。只是那以后,我渐渐地不去找小二玩了,也不想再做什么泥巴和写字的游戏。谁实话,并未觉得因失去一个朋友而难过或不妥,也许,我们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吧。那个年龄对朋友的理解,不就是要彼此说说悄悄话,要无条件地支持对方吗?
  可是我们,除了泥巴和写字还有什么呢?
  转眼冬季,大雪封山。
  积雪不再融化,并越积越深、越积越硬的时候,我和丹在胡同边的大雪堆里挖了一个深深的坑,并在里面平平整整铺了木板和枯叶,最后还在洞口挡了砖头,做成一个简陋小屋的样子。
  然后,我们将一只冻死的小鸟放了进去,这里就成了它的家。
  太冷了,大地被冻得比钢铁还要坚硬,我们只能等到开春再去野外挖个坑把它体面地埋了。
  有时我晚上钻进被窝后会想,那个小小的洞穴应该很冷吧,尽管小鸟已经跟石头差不多了,可外面的风正嘶嘶哈哈地吹着,一个隐秘的空间就裹在无边的寒冷和黑暗之中,那是多么孤单的感觉。
  几乎每天放学我们都会去洞口,搬开砖头向里面望一眼。小鸟安安静静地躺着,僵硬的有些吓人。
  但它还在,只要它还在那里,我们就放心了。
  直到小二把它毁了。
  那天,小二依然锲而不舍地来找我们。不晓得她是真的没有意识到,还是装作不知道,我们对她越来越冷淡了,自从淘淘事件之后。
  或许,不完全是淘淘的问题,也许是我们在慢慢长大,长大的同时在慢慢从心底拒绝一些东西,抛弃一些东西。我们就这样一路扔这扔那,于是慢慢成为今天的样子。
  总之,那天小二失控了,她在遭到拒绝后忽然由失望转为愤怒,她迈着摇摇摆摆的大步一路走向我们的秘密洞穴,然后……狠狠踏上了一脚,又一脚。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我尖叫着冲了出去,指着她尖叫。她的怒气还未消失,像是一尊凶神,我忽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第一次靠近她的时候,那种陌生的未知的,却是深深发自心底的恐惧。
  可我还是在尖叫,我甚至不敢低头去看她脚下那个面目全非的洞口,更不敢去看小鸟羽翼凌乱的尸体,我只是指着她尖叫——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再也不会和你玩了!你这个疯子!再也别来找我了!
  我太伤心了,先是淘淘,然后是小鸟。我为什么要和她在一起?!
  丹也被吓傻了,她把我拉回屋,想要安慰我,却不知从何说起。
  忽然,她指着大门,脸上充满恐惧。
  是小二,她推开了我家大门,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站在那里。隔着窗子上的塑料,我们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似乎在努力思索,又似乎在拼命克制某种强烈的情感,这种情感如狂风骤雨,使得她整个身体都在情不自禁地疯狂颤抖。
  她要报复吗?她要打人吗?她要砸我家的玻璃吗?她到底想干什么?
  等不到想出正确的答案了,小二猛地做出一个让我们永生难忘的举动,如此猝不及防,如此震撼。
  以致于现在回想起二十年前那一刻,心中的震动还是那么清晰,还是让我难以承受。
  她跪下了。
  跪在零下三十几度的严寒里,跪在两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孩子面前。
  她不想失去我们,不想重回孤单,她后悔了。她说不清楚,只能用这个行动来表达一切。
  年幼的我们却如何能承受?!
  冷战就此结束,彼此谅解并重新做回伙伴,可是我知道,有些东西被永远地打破了,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那年,她十九岁,我们上四年级。
  
  对小二最后的印象,是我即将升入初中的夏天。
  那个中午太阳白花花的,晃得人有种不真实的幻觉,仿佛一切未知即将发生,而一切过去都将被抹煞。
  我和丹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前的圆松木上,空气中弥漫着松油和邻家菜地里豆角叶的混合香气。
  小二穿了一条宝蓝色的旧连衣裙,也坐在圆木上。那条裙子也许是她姐姐的,也许是她妈妈的,很不合身。她的口水依然沥沥拉拉的,慢慢拖到胸前,将衣服浸湿了一大片。
  你要结婚了是吗?丹问。很茫然的,我们对结婚这个词太陌生太没有概念了。
  恩……小二轻轻点了点头,低垂的眼中竟掠过一丝从来没有过的女性的羞涩。
  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吗?我问。
  恩……
  再也不会来了吗?
  恩……
  我记得她最后的神情,充满了对未来的迫切期盼。新的生活,新的改变,摆脱这里的伤痛和不幸,摆脱每天的殴打和白眼,冷漠和憎恶,嘲笑和耻辱。这一天,她等了很久吧?
  而我,刚刚从母亲那里听说,小二的家人会将她送到很远很远的南方小山村里,嫁给一个聋哑人,或是一个智力有问题的人做老婆,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会有孩子吗?她会过得比现在好一些吗?她的丈夫会发起狂来打她吗?我想了又想,却知道没人能给我答案。
  卑微如尘土,安静如尘土,漂浮不定如尘土。
  就像黑色大地上被轻轻拂一拂的尘土,就像那些轻易就被抹掉的尘土上的字迹,从此,她永远地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不管怎样,这,就是她的后半生了。
发表于 2011-10-21 10:1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么长的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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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30 12:43 | 显示全部楼层
人生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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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23 13:3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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