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的湍流：美国交通部门员工曾为特朗普上台欢呼，如今却活在被裁的恐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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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本文讲述了美国运输安全管理局（T.S.A.）基层安检员胡安（Juan）的职业经历，揭示了该机构自9·11事件后设立以来，员工长期面临的低薪资、不稳定工时、缺乏工会保障等问题。文章以胡安的视角，呈现了T.S.A.在制度改革进展的微乎其微，以及在特朗普重返白宫后，工会权利迅速被剥夺、劳动条件恶化的现实。这是对美国基层联邦雇员困境的深描，也是对公共部门劳工权利未来走向的深刻警示。
大约七年前，胡安（Juan）加入运输安全管理局（Transportation Security Administration，简称 T.S.A.）时，并不确定自己能在这份工作上坚持多久。他被分配到棕榈泉国际机场（Palm Springs International Airport）的安检点，负责检查乘客和行李。那是一座室内外结合的机场，坐落在圣哈辛托山脚下，距离洛杉矶驱车需数小时。他原以为只要是在联邦政府体系内的职位，就会有稳定的生活和体面的工资，但现实是他只得到了兼职的工时，收入低得让他不得不与父母同住，并打第二份工以维持生计。他的上司似乎热衷于因为小失误而记他过。他说，所有这些折磨只是“去当个肉盾罢了”。他先在棕榈泉接受了现场培训，之后还前往佐治亚州东南部的联邦执法培训中心（Federal Law Enforcement Training Center），与边境巡逻人员、惩戒官和联邦调查局人员一起受训。就连在那里，T.S.A. 也还是一个“像丑陋继子般被看待的机构”，胡安告诉我。

 

T.S.A. 是在小布什政府对 9·11 恐袭作出惊慌回应的一部分中设立的，当时胡安还只是个孩子。到2002年秋季，已有约 5.5 万名运输安全官（T.S.O.s）为 T.S.A. 负责安检乘客。这些人最初是私人承包商，但很快转为联邦雇员。2003 年，T.S.A. 并入国土安全部（Department of Homeland Security）。人们很容易对这个机构心生厌恶，因为它让飞行流程变得不便。在最近一场抗议埃隆·马斯克的 DOGE 政策并支持联邦雇员的“别插手”示威中，还没看到有任何人举牌对 T.S.A.表示认同。仅在 2023 年，T.S.A. 就拦截了近 7,000 件枪支，其中 93% 已上膛。胡安认为，“没有大新闻”的平静本身就是成功的证明。他常常想到理查德·里德（Richard Reid）——他曾在 9·11 事件后几个月试图在飞行途中引爆“鞋子炸弹”。胡安说，后来对鞋子的脱下与安检措施已经阻止了“有人再用那种方式企图行凶”。
即便 T.S.A. 并入了国土安全部，这个机构的员工依然享有的权利远少于其他联邦雇员。T.S.O.s 无权进行集体谈判；他们的工资和福利更像是快餐或零售行业的水平，而不是联邦政府通行的通用工资级别（G.S.）。这自然导致员工士气低落。“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公众中有那么坏的名声，”胡安说。2004 财年，T.S.O.s 的流失率为 24%，而整个国土安全部的平均流失率只有 7.5%。多次努力之后，直到 2011 年，组织工会的尝试才终于成功。胡安加入了美国政府雇员联合会（A.F.G.E.）南加州分会 1260 支部，该支部代表 2,600 名 T.S.O.s，涵盖从洛杉矶国际机场（LAX）、橙县的约翰·韦恩机场（John Wayne Airport）到圣地亚哥。“加入工会是可选的，”他说，“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对的选择。”
2019 年联邦政府停摆一个月期间，T.S.O.s 像空中交通管制员一样，被强制无薪工作。那时胡安仍是兼职，不过因为与父母同住，他受到的冲击较小。但一些同事连加油和送孩子上学的花费都负担不起。全国各地机场都出现了人手短缺的现象。一位 T.S.A. 官员警告称，棕榈泉的安检工作已受到“严重影响”，并威胁要惩罚那些请病假的员工。随后疫情带来更多苦难：工时不稳定、新冠感染率高。胡安多次感染新冠。2022 年，乔·拜登总统任命的国土安全部长亚历杭德罗·马约卡斯（Alejandro Mayorkas）以及特朗普任命的 T.S.A. 负责人大卫·佩科斯基（David Pekoske）共同扩展了 T.S.O.s 的工作权利。他们的薪资体系开始接近其他联邦员工的水平。那时已转为全职的胡安，工资从四万美元出头一下涨到了近七万美元。

 

去年，T.S.O. 工会 A.F.G.E. 签署了一份为期七年的集体谈判协议，为五万名员工提供了更合理的病假制度和更顺畅的申诉流程。（此前，不均衡的惩戒方式和缺乏申诉途径持续打击士气。）与此同时，两党共同提出《T.S.A. 劳工权益法案》（Rights for the T.S.A. Workforce Act），意图赋予 T.S.A. 员工完整的联邦保护。“那一刻真的感觉我们终于被重视了，我们所做的工作是有意义的，”胡安说。因此，即使传统基金会（Heritage Foundation）在其“2025 计划”（Project 2025）中建议“将 T.S.A. 私有化并取消工会化”，即使特朗普赢得连任，胡安也没太担心自己的工作。“我当时想，我们的集体协议（C.B.A.）是稳固的。”
但特朗普一上任就立刻解雇了佩科斯基。2 月，新一届 T.S.A. 领导层下令：“跨性别安检员不再被允许对旅客进行身体搜查”，理由是特朗普发布了关于“性别生物学真相”的行政命令。与此同时，T.S.O.s 对于迟迟收不到年度制服配额感到沮丧，而他们需要这些制服以配合管理层强调的“职业形象”，胡安告诉我。3 月 7 日早班时，一名同事指着一封电子邮件说：“嘿，这是怎么回事？”国土安全部长克里斯蒂·诺姆（Kristi Noem）发布了一份备忘录，标题是《通过解除有害 T.S.O.s 的工会来支持 T.S.A. 员工》。该备忘录宣布取消 2024 年的工会合同，并剥夺了 T.S.O.s 选择代表参与集体谈判或其他事务的权利。她称，工会化“只对美国政府雇员联合会有利”，而且削弱了“T.S.A. 保护运输系统、确保美国人安全的关键使命”。胡安马上给工会联络人打电话说：“你最好赶紧联系 Bobby”——也就是该地区工会主席鲍比·奥罗斯科（Bobby Orozco）。“你得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我们完了。”
随后，棕榈泉机场马上发生了一连串变化。员工休息室里，管理层拆除了工会专用布告栏，撤走了所有集体协议的文件夹。托运行李区域的饮水机也不再被补水。原来的工会协议允许 T.S.O.s 在夏天或气温高于 70 华氏度时穿短裤上班，如今即便是在加州沙漠中，也被禁止穿短裤。胡安还被告知有了新的考勤政策：任何 T.S.O. 即使只请一天病假，也必须提供医生证明。但谁能在早晨刚感冒、背部抽筋时几个小时内就拿到医生证明？“这些措施的设计根本目的就是要让你陷入被记过、被停职的陷阱，”胡安说。T.S.A. 人力资源部的一份备忘录进一步说明，遭遇纪律处分的员工“无权要求代表出面”。
美国公共部门工会的入会率一直是私营部门的五倍。集体谈判协议，再加上20世纪60年代民权立法，确保了政府雇员受到公平对待，且不会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被解雇。“现在有很多人都非常不高兴，”胡安说。3月13日，美国政府雇员工会（A.F.G.E.）起诉特朗普政府非法废除运输安全管理局（T.S.A.）的集体谈判协议。两周后，特朗普又取消了国土安全部、能源部、卫生与公众服务部、司法部等多个部门员工的工会合同，导致更多诉讼接踵而至。自上任以来，特朗普一直试图使近一百万联邦员工“去工会化”，他们现在可能被随意解雇。（上周，一位法官暂时阻止了其中一部分员工被解除工会资格。）“在所有联邦机构中，我们可能是心理准备最充分的，因为我们以前经历过类似的事情，”A.F.G.E.1260地方分会主席、洛杉矶国际机场的T.S.A.安检员奥罗兹科说。
与此同时，共和党参议员汤米·图伯维尔（阿拉巴马州）和迈克·李（犹他州）提出了一项法案，要求“废除T.S.A.”，将其职责外包给私人承包商。胡安认为，私有化将导致恶劣的工作条件和对设备维护的投资减少。“你不可能裁员而不牺牲等待时间或安检效能，”他说，“这根本不可能。”某个工作日清晨，胡安凌晨2点半起床，洗了个澡，穿上制服——蓝色短袖衬衫、印有T.S.A.徽章的肩章和胸章、黑色工装裤和黑色靴子。他拿了一罐橙色能量饮料，开始一个小时的通勤前往机场。他本该在日落前就睡觉，但那天熬夜太晚，昏昏欲睡。外面漆黑一片，寂静无声；他车道上的挡风玻璃积了一层沙尘，倒车驶出时才渐渐散去。
在棕榈泉机场，T.S.A.安检员实行轮班制，从凌晨3:30到晚上7:30之间错时工作，在所谓的“旺季”期间运行。到了气温超过华氏100度（摄氏38度）的淡季（6月至10月），员工会休假或接受前往气候较凉地区机场的临时调配。那时是4月下旬，旅游旺季的高潮——P.G.A.高尔夫球赛、印第安维尔斯网球赛、科切拉音乐节——都已过去。仍有海军陆战队员往返于29棕榈市的沙漠训练中心，也有大量加拿大退休人士，这些人是当地经济的重要支柱。但城里的加拿大人正在纷纷卖掉房子。特朗普的关税政策、移民要求以及对“殖民”加拿大的威胁让他们决定离开。西捷航空和Flair航空提前结束了通往温尼伯和温哥华的季节性航班。机场发言人告诉当地新闻电台，这是因为“当前运营环境和需求变化”。这座城市感到震惊，在市中心和机场张贴了红色标语“PALM SPRINGS ♥️ CANADA”，爱心中嵌着枫叶旗。
安检口的七条通道全都开放。旅客包括晒黑的老年夫妇、运动员、度假家庭和喷着香水的小狗，拥挤不堪。胡安在八小时的轮班中轮换不同岗位。他在传送带前给乘客指引，带人进入举手姿势的成像安检仪器，并在X光机前检查包裹。“X光检查是脑力活，”胡安告诉我，“你会看到一个图像，然后你必须判断，这个包是安全的还是危险的？你没有多少时间来做决定。”这些年来，他见过从手榴弹外壳到“你能想象到的最疯狂的性玩具”各种东西。总有新规定（手提行李里可以带地掷球，但不能带保龄球）和新技术。“威胁是动态的，”胡安说，“作出这些决定的人有安全许可，所以他们可能不能和我们分享具体发生了什么。明天他们可能会说，‘笔记本电脑一律不准带。’而我们不会知道为什么，我们只能执行。”
附近，一位安检员正协助坐轮椅的老妇人：“您能站起来举起双手吗？”她笑着说可以。T.S.A.安检员们经常靠幽默感应对工作中令人乏味的部分。“洗漱用品必须是旅行装，3.4盎司以内，”另一位安检员挥舞着一管牙膏说道，“这管不能带上飞机。”他又拿起一小瓶，“这个，我网开一面。”胡安称之为“别当混蛋”原则。“机场不令人愉快，”他告诉我，“你刚在航空公司柜台排了长队，现在又有个人告诉你，你的乳液太大了。”大约每周，他会遇到一个尖叫的乘客，但他从没真正感到受到威胁。至今，只有一位安检员在岗时被杀：2013年，赫尔南德斯在洛杉矶机场的一场枪击案中丧生。

 

在胡安的轮班临近结束时，T.S.A.通知员工，由于“资金限制”，他们的教育福利——学费报销和领导力发展项目——将被取消。制服问题依然没有下文。作为DOGE削减成本的一部分，T.S.A.敦促员工辞职或提前退休，预示裁员即将到来。但T.S.A.安检员尚不具备提前退休资格。胡安的许多同事开始寻找新工作。“他们都想离开联邦政府，”他告诉我，“政府总是在你的工资上动手脚，无论是政府停摆，还是现在这个想要将T.S.A.私有化、可能把我们工资砍一半的法案。”
T.S.A.工会仍在等待法官是否会暂时阻止政府撤销他们的合同的裁决。
胡安感到压力巨大，但在公众面前毫无抱怨。他说，自己的职责是“在安全与客户服务之间取得平衡”，尽管他也怀疑，有多少乘客真正理解安检员们正在经历什么。“我不认为人们意识到这件事对大家心理健康的影响有多大。我们不知道明天是否还有工作。我们谁都没有任何保障。”

编译：王语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