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森观察 | 出了几个钱的饭圈球迷凭什么嚣张？浅谈乒乓商业化的困局

陪着寂寞看孤单

笔者在此前关于乒乓项目的一系列拙作中，曾经简单地谈到了国乒如今关于“饭圈”的乱象，其根本原因在于国乒商业化的困局，具体可以参考——



但有不少读者朋友在看过之后，纷纷在评论区留言表示——
“中国足球和篮球都是被商业化搞坏了，为什么乒乓球还要搞商业化？”
“国乒那么独孤求败，就算不搞又商业化怎么了？”
“WTT比赛的票凭什么卖那么贵？”
“饭圈球迷出了几个臭钱而已，有什么好嚣张的？”
……
这些大概都算是比较普遍而且有代表性的留言，所以，笔者这一次就再开一篇文章，详细地把这些问题都讲明白，让大家理解一下为什么咱们的国乒那么强却还要进行商业化改革，以及当前商业化改革的困局。
01 为什么要商业化

答案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字，钱。
如果把对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标准全部建立在金钱收入的多少，那当然是不对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当今社会，收入的多少，确实很大程度上定义了一个人的成功。
而且，只要是堂堂正正、遵纪守法，谁又会嫌自己赚得少呢？
打个简单的比方，六小龄童老师拍摄的《西游记》有多经典，自是不必多说吧？但他拍了6年的西游记，其中条件的艰苦也不消说，可拍完全片，收入就只有区区2000人民币的工资而已。

对比起现在某些演员的动辄208万的日薪，六老师是不配拿更多的薪水吗？
当然不是，而是以前影视剧的商业化盘子就那么大，水平再高的演员，拿的也都是死薪水。
所以，当影视行业商业化之后，受益的就是整个演员群体——大家的收入水平都提高了，而且好的演员也能拿到更多的薪水 。
乒乓项目也是这样。
2020年，39岁的乒乓球全国冠军侯英超在做客一档网络直播节目当中，为听众们揭秘了不少关于国乒的奇闻趣事，其中就有大家都关心的国乒收入水平。

以侯英超自身为例子，作为一名国家队边缘选手，虽然没有什么国际大赛的重大荣誉，但拿过三次全国冠军——算下来，巅峰时期的侯英超，大概是全国TOP10级别左右的选手。
这样一位优秀的乒乓球手的收入是什么水平呢？
根据他的自述，从1992年加入北京队到2017年离队，25年的“工龄”平均月收入还不到四千一个月，即便是在2011、2012年连夺2届全国冠军之后，他拿了两年的高薪，而这个高薪也就是8000不到。
2012年，北京市的平均工资水平大约为5000元每月——而全国乒乓球TOP10级别选手的月薪，就只有8000不到（没有计算商业收入和其他的隐形福利）。
同年的中超，球员平均月薪大概是5万；而当时国内年收入最高的运动员是李娜（超过1亿）、刘翔（3800万）和孙杨（3000万）。
同样是最顶尖的女子运动员，女乒的世界一姐张怡宁，收入只有几百万，而女网的世界前五李娜，收入却轻松破亿。

这凭什么？这公平吗？这合理吗？
如果你是家长，看到这个惨烈的收入对比，你会选择让孩子去学习乒乓球吗？
我想大家的心中应该都会有一个比较客观的答案。
这也是为什么在2012年伦敦奥运会之后，当时乒乓球的掌舵人蔡振华提出了“第三次创业”的口号——再不想办法给乒乓球多搞点观众，多搞点钱，这个项目迟早就要完蛋了！

显然，乒乓球项目的商业化，是势在必行的。
只有把蛋糕做大了，从业者的整体收入才会提高，才能吸引到更多的人投身到这个项目当中来。
02 举国体制有什么不好？

首先希望大家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不管是哪种体制，商业化也好，举国体制也好，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呢？
是为了更好地调动和利用手上的资源，为运动员的训练和比赛服务。
在过去的年代里，社会经济不那么发达，普通人的收入有限，咱们的举国体制可以让国家只用管饭以及少量的工资，就足以从全国体校里选出最优秀的运动员。
这就叫集中力量办大事。

但大家不妨思考另外一个问题——现在时代变了，普通人的收入大幅提高了，就连送外卖、送快递这种相对准入较低的行业，每个月的收入都能够有六七千的时候，作为一名顶尖的乒乓球手，收入应该是多少才合适呢？
目前而言，整个中国的专业乒乓球运动员人数，大约是3000人左右——这个“专业”的意思，就是水平高到获得了运动员评级，并且可以在各个省队里拿工资的。
按照国家体育总局的公示，每年给乒羽中心的拨款大概是不到一个亿，就算乒乓球能够拿走其中的一半好了，那就是5000万。
听上去很多？

换算成美元也不过才区区700万——差不多和当前国内女网一姐郑钦文去年的收入平齐，而且郑钦文今年拿了奥运冠军之后，收入恐怕还要翻几番……
更何况，这5000万平均到3000名运动员的身上，再算一算是多少？
而且这些钱不仅仅是要养运动员，还有教练、队医、理疗师等等……
当然，地方各省也会乒乓项目进行一定的财政拨款，但一般也不过是数十到几百万不等。

如果完全只靠国家财政拨款，省队乒乓球手的收入水平，甚至不一定能比送外卖的小哥高——这又回到了我们之前的那个问题，你如果是家长，愿意让孩子去学乒乓吗？
说到这里，或许又有读者朋友要问了，那为什么国家不能追加更多的投入呢？
当然能，但这些财政拨款是从哪来的？税收！
这些钱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扶贫、教育、军费、科技研究、农业……哪个不需要钱？
尤其是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网友们开始对举国体制“挑刺儿”，认为国家花那么多钱去争金牌没有必要（尽管如果拿不到金牌的话，第一个要求追责的也是这些网友）……
所以，不仅仅是乒乓球，绝大部分体育项目从举国体制逐渐转向市场化和商业化，是势在必行的。
03 无奈的选择，乒乓球主动拥抱流量

那么，乒乓球的市场化和商业化，应该怎么做呢？
这可不是在体育馆门口吆喝两声就能让观众进来看比赛的时代了。
让我们回过头来再看看乒乓球这项运动的商业化痛点在哪。
首先，场地小，球小。
这就导致了乒乓球馆能够容纳的观众数量是有限的。
相对大一点的北京石景山乒乓球馆，能够容纳大概5000名观众；小一点的新加坡大巴窑体育馆，大概就只能容纳不到3000名观众。

不说去比动辄几万人的足球场，就说法网主场罗兰加洛斯，大约就有超过15000个座位。
也就是说，不考虑其他因素，同样一场比赛，乒乓球的球票售价要达到网球的三倍，才能创造同样的收益……
其次，乒乓球视角问题。
现有的电视转播视角，不管是传统的上下视角，又或者是使用过很短一段时间的横截面视角，都无法完全兼顾到乒乓球的速度与旋转，很难让人通过电视转播来感受到乒乓球运动的美妙之处。

而现场观赛的内场VIP观众视角，虽然能完美地领略到乒乓球变幻莫测的速度与弧线，但又会被运动员的身影遮挡住部分视野， 对于比赛观看体验而言，也算不上非常友好。

以上两个原因导致了乒乓球运动既难以通过现场赚取更多的门票费用，又难以通过电视赚取更多的转播费用——至少在目前的乒乓规则和技术条件下，很难有一个十全十美的解决方案。
这也导致了乒乓球很难像足球和网球那样建立一个以“赛事”作为核心IP的项目资产。
而国乒经过多方试水之后，不得不把商业化的方向转为打造明星运动员这条“非常规”的道路上。
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是非常成功的。
2018年里约奥运会经典的龙虎蟒组合，为国乒带来了巨大的流量和商业利益，巅峰时的张继科甚至可以被称为史上商业价值最高的乒乓球运动员。

而当时的国乒掌门人刘国梁，也倡导旗下弟子通过以点带面的方式，通过社交媒体和网络直播等形式，让那些更有流量、更受欢迎的运动员，来带动其他的二线选手。
比如大家耳熟能详的陈玘养猪、马琳煮饭等段子，基本都集中诞生在这一时间。
与此同时，国乒还将原本的队内直通赛进行了非常出色的商业包装，让当时国乒的二线队员如周雨、林高远、陈幸同、武扬等选手也积攒了许多的人气。

这同时也给当时国内的乒超联赛引流不少。
当时的刘国梁踌躇满志，一度喊出了要乘势追击，将中国乒超联赛打造成乒乓球自己的NBA。
但很快，另一个问题出现了——中国的乒乓热虽然起来了，但世界范围内乒乓球项目还是在呈现出衰退的趋势。
04 WTT赛事，国际乒联的商业化努力

还记得我们前文说的吗？
整个中国的专业乒乓球运动员，大概是3000人。

那么全世界的专业乒乓球运动员人数呢？
根据国际乒联的统计，大概只有2500……
也就是说，全世界那么多国家和地区的人口，算下来以乒乓球为职业的运动员，加起来还不如中国多。
而这些所有运动员里，能够完全以此谋生，足以自己养活自己的又有多少呢？
不到200。
所以，乒乓球项目不仅在中国是个“濒危”运动，在国际上也没好到哪去。
国际乒联为此做出了一系列的努力——
比如21分制改7分制，增加对局的刺激性和不确定性，加快比赛节奏；
比如将小球改成大球，降低了球速和旋转，让比赛的回合数增加，让观众更容易看清球路，也让欧洲那些身高力量大的选手有更多优势……
这些措施尽管被国内不少人认为是为了削弱中国乒乓的巨大优势，但事实上，国际乒联最核心的目的，始终还是希望乒乓赛事能够更具吸引力而已。

无奈的是，这些举措都没能起到太好的效果——原因还是那个字，钱。
在2018年之前，国际乒联的世界性赛事，除了大家熟知的三大赛（奥运会、世锦赛、世界杯）之外，还有各个国家的公开巡回赛，而这些巡回赛里，又分为白金赛和常规赛两种。
一般来说，每个白金赛的总奖金池大概会在100-150万人民币左右，而常规赛的总奖金池大概是50万-80万人民币。

作为对比，2018年的网球四大满贯总奖金池大约是5000万美元（也就是三亿多人民币），而普通的大师赛总奖池也有数百万美元（上千万人民币）之多。
作为全世界商业化最成功的体育项目之一，网球通过四大满贯以及各个大师赛、巡回赛创造的商业收益，能够养活大概4000名职业网球手。
而2018年全世界网球产业规模大概是200多亿美元，作为对比，同年全世界乒乓球产业规模只有10多亿美元。
产业规模是20倍，能够养活的运动员也差不多是20倍，可收入……就远远不止20倍的差距了。
所以除了东亚的中日韩之外，曾经鼎盛一时的欧洲乒乓球，逐渐日薄西山，全靠老迈的波尔与奥恰洛夫撑着场面，美洲非洲更是压根就几乎没有什么职业选手。

国际乒联一寻思，这样下去迟早是个死，干脆就仿效网球进行改革，成立一个子公司，再把赛事外包出去，交给那些有更懂商业化运营的人来做，搞成和网球那样以大满贯为核心的分级赛事体系。
所以2020年，国际乒联把旗下原有的巡回赛公开赛，全部整合成了今天的纯粹的商业赛事——WTT。
国际乒联的想法自然是好的，把赛事做出品牌来，自然能获得更多的商业赞助，然后就能给球员发更多的奖金，反过来也能吸引更多的优秀球员参赛，最终实现像网球那样的正向商业循环。
但是……事情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05 两难之择，乒乓球商业化困局

WTT赛事体系在草创之初，首席执行官史蒂夫·丹顿就为大家画下了大饼——
要建立和职业网球一样的四大满贯赛事！
预计其中包含了“四个大满贯+一个年终总决赛+冠军赛+球星挑战赛+常规挑战赛+青少年挑战赛”的完整体系。
其中四大满贯的赛事总奖金池将不会低于200万美元。

预计四个大满贯将会是中国、新加坡、匈牙利、以及美洲或者非洲的某个城市。
看上去非常美好，但第一年的执行就出了问题。
最终预计的四个大满贯，顺利落地的只有新加坡；布达佩斯表示凑不够这么多钱，只能降级为冠军赛；中国受困于疫情；而第四个大满贯甚至压根就没城市申请。
至于日本和韩国，他们宁可关上门来搞自己的职业联赛，也不愿意支持WTT——而且这事儿对他们来说也确实没太多好处。
如果就这样搞下去，WTT第二年说不定就要关门大吉了。
作为乒乓球最强国、拥有最多的专业乒乓球手、最大的乒乓受众市场，中国乒乓自然不得不出手拯救WTT——毕竟把蛋糕做大了，受益最多的还是咱们。

于是，已经逐渐从国家队淡出的刘国梁，转身成为了WTT的理事会主席，说服了本来不愿意参加WTT的德乒协与日乒协重新支持WTT，并利用自己的人脉为WTT在中国搞定了两个冠军赛的举办（新乡、兰州）——要知道，那可是疫情期间！
在东京周期之后，更是又接连落地了沙特大满贯和北京大满贯。
尽管目前一些球手对于WTT还有着诸如赛程太过于密集、奖金依然偏少等抱怨，但总体而言，球员的收入获得了巨大的提升是不争的事实。
据统计，仅仅今年前半年，WTT赛事的总奖金收入前五名都已经超过了7万美元，第一名的王楚钦甚至有20万美元！

但我们回过头来再看，乒乓球商业化的两个最大痛点，WTT赛事都给解决了吗？
答案是——一个都没有。
WTT赛事也呈现出另外一个诡异的趋势——越是离中国近的赛事，比如澳门、新加坡、曼谷之类的，商业运营就相对良好，而果阿、阿拉木图、拉各斯此类城市，恐怕就不那么能在意商业收益，更多是以宣传和推广乒乓运动和赛事IP为主了……
很显然，WTT赛事的门票和周边收入，很大程度上与国内死忠球迷挂上了钩。
固然，我们可以称赞樊振东多次敲打自己粉丝群的大胆举动，他虽然年纪轻，但骨子里却是老派的运动员——但像王楚钦和孙颖莎这样的年轻运动员，他们心中也更分得清谁才是自己的衣食父母，自然不愿意与自己的粉丝们做深度切割。
所以，我们可以一边看到总局和国乒在不断发文申斥饭圈文化的侵蚀，一边看到WTT大满贯的赛事主办方主动炒起饭圈的CP烂梗。
但又能如何？
WTT中国大满贯的球票被吐槽票价太贵还上了热搜，结果呢，还不是一开票就抢空？

大几千一张的乒乓球票，几百上千的纪念品，没点信仰和热爱的，有几个人能不眨眼就掏钱？
目前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乒乓球靠一般的比赛运营和电视转播赚不到太多钱，只能把市场受众进行分类，让有钱的死忠球迷多担待一点。
这么个商业模式肯定算不上健康，但怎么说呢……大概就是，现在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不如先把钱挣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