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长峰医院火灾21人遇难，事故楼曾是酒店，医院消防难题何解？

诛仙九妹

好大一股烧焦味！
明火被扑灭已将近9个小时，但来到北京长峰医院（下称“长峰医院”）附近，第一感觉仍是直钻鼻腔的味道。
医院门口的马路上，警车、消防车停了一排，在周围维持秩序。深夜10点，人来人往间，不少路人都会停下脚步，抬头观察这座突然为众人所知的医院。
根据北京日报消息，4月18日12时57分，丰台区消防救援支队接警：北京长峰医院住院部东楼发生火情。截至18时，经转院救治无效，21人不幸死亡。
多位受访者表示，这是记忆里，国内医院数年来发生的最大一起火灾事故。
这家民营医院两栋主楼，一东一西，中间有连廊相连，起火的是东楼，一栋住院楼。
从正面看，东楼有7层，起火层在5层，窗口墙体有明显被火熏黑的痕迹；转到背面，东楼“变成”了8层，第8层和下面几层的外立面明显不同，从正面看不到的这一层，像后期加盖所为。

但这座楼号称有9层，现场人员说东楼“没有4层”。
楼外悬挂的空调，格子般陈列，就在几小时前，这些空调是住院楼里不少人逃生的“短暂避难所”。
造成21人死亡，“已经算是重大事故”，中国消防协会科普教育工作委员会原主任范强强向八点健闻表示，“10个人以上、30个人以下死亡属于重大火灾，30人以上属于特别重大火灾。国内医院重大火灾少有发生，此次也敲响警钟”。
遇难人数的触目惊心，让医院内外的人开始意识到：在医院这样一个常年有人口聚集、住院房间紧密、空间相对狭小的大型建筑群中，天然就存在消防管理的难题。
甚至，人们开始在记忆中搜索并担忧：一旦着火怎么办？医院的消防通道在哪？消防设备在哪？平日里，这些问题都被忽视了。
警醒总发生在灾难之后。
这场大火发生后，有医生开始观察。社交媒体上有医生行走自己所在的医院里，拍下医院消防通道锁闭的大门。并说：“地库通向地面的消防门大多锁闭，仅留一处，着火咋办？急诊门诊不通，你就出去绕吧，把困难留给患者。”
也有院长连夜排查。火灾发生的当晚，深夜11点半，有的医院已经在院领导带队下，开始排查医院的消防系统。一位业内人士发来现场照片，并说“防患于未然。”
“消防”，这件在医院日常里时常被遗忘和忽视的“小事”，通过灾难的方式重回到公众的视野中，社交媒体上的讨论声越来越大。
但就在长峰医院门口，4月19日凌晨，3名工人用金属方管做成骨架，再包上一层蓝色彩钢围挡，把发生事故的东楼门口围了起来。施工现场，火星四溅。
着火的东楼，曾是一家酒店

从官方通报看，火灭得很快。
12时57分，丰台区消防救援支队接警；13时33分许，现场明火被扑灭。15时30分，现场救援工作结束，共疏散转移患者71人。
从地理位置来看，长峰医院往南就是丰台消防支队。地图显示，二者之间步行距离只有296米，走过去仅需4分钟。
但火势的发展似乎更快，最终致21人遇难。
在现场，一名骑着电动三轮车运行李的医院工作人员说，自己住在东楼的地下室，现在因为东楼被封，他被要求到别处居住。下午起火时，他正在地下室，听见有人呼喊后跑出楼道。之后，他想上楼救援，刚上到3楼，发现烟雾弥漫，不得不退下来。
现场有患者家属看到新闻赶来，有的已在医院外等待近3小时，能联系上医生、陪护，但联系不上患者本身，院方让家属填写信息，回去等通知。
据经济观察网报道，起火的东楼5层以上主要住的是老年病、临终关怀一类的病人，多数腿脚不便。
一名附近居民证实了这一点。5年前，父亲年老，家里无法长期照顾，需要送去医院时，她曾到长峰医院考察。“东楼住院部里，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是小单间，大概5平米左右，只能放一张病床和护工的躺椅。”因为房间太小，她最终没选长峰医院。
房间小，或许和这座楼的历史有关。
有附近居民表示，此前，长峰医院只有一栋楼——是现在的西楼，环境和条件尚可。一位患者去过长峰医院的李欣（化名）说，前几日刚去过长峰医院看肾结石，还准备去复诊，不料医院就出事了。他回忆，自己去的是西楼2层，整个一层楼只有碎石科与相关碎石的治疗，西楼从环境上看，并不算破旧。
上述居民进一步表示，这次发生火灾的东楼，情况则大不同。
根据目前长峰医院地理位置——丰台区靛厂路291号，查询“天眼查”可见，此前正是北京西部大酒店有限公司。该酒店以住宿业为主，成立于2001年，2011年底被吊销营业执照。
“饭店倒闭之后，医院将之并进来，并在酒店基础上翻修的。”有现场人士称。但现场的口径也并不一致，有人称，东楼是收购的饭店改造而成；也有人称，发生火灾的东楼是饭店倒闭之后，医院新建的。
“一些民营医院的房屋结构、通风设备不行或是改建的，很容易出事故，特别麻烦。”一位熟知民营医院的业内人士称。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2月，长峰医院刚刚开展过院内安全消防学习，并在其微信公号上发布《防风险、除隐患、保平安——北京长峰医院严格落实火灾防控措施》的文章。
不过，目前长峰医院官网等主页面已无法打开。
长峰医院是谁？

与北京多位医生聊起长峰医院，大家并不熟悉，甚至没听过。
“不清楚具体做什么的，但长峰医院规模还不小，在北京民营里也算比较大的。”丰台区某医疗机构相关负责人向八点健闻表示。
医院向北3.5公里，就是一家大型三甲医院。“一般像这种民营医院，大部分都有一些公立医院专家在那做支撑，要不然它很难支撑起来，这也是比较常见的一种模式。”上述负责人称。
据公开资料显示，北京长峰医院于1985年经北京市行政卫生部门批准成立。医院一名工作人员听说，由北京一家大型三甲医院的一批老专家发起成立。
据公开资料显示，北京长峰医院是北京一家二级定点综合民营医院。但事实上，这并非等级评审而来，只是规模达到了二级综合医院的标准。
“二级规模在建医院时，只要床位、病人数、设备医生配备达到要求，就可以直接申请。”前述熟知民营医院的业内人士称。
长峰医院并非北京一家，其一度发展势头迅猛。甚至在全国范围内开起了“连锁店”。2017年3月，北京长峰医院股份有限公司正式挂牌新三板，以神经内科、血管瘤、脉管畸形等疾病为诊疗特色，号称“血管瘤学科领域的第一家挂牌公司”，且外地患者占一部分比例。目前长峰已在全国13个直辖市、省会城市建立近20家医院。
甚至，长峰医院官网2018年的信息称，长峰计划5年内全集团医院数量达100家。
但受疫情影响，一度亏损严重。就在火灾发生的前一周，2023年4月12日晚，长峰医院披露公告，出售资产。
刚捱过寒冬的民营医疗准备迎接春天时，这场火灾对长峰医院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医院消防难题：是“不能”？还是“不为”？

大火之后，医院消防难题再次回到公众视野。
事实上，医院作为公共机构，这些年消防安全方面的要求并不少。
医疗机构不仅要遵守《中华人民共和国消防法》中关于机关、团体、企业、事业等单位以及消防安全重点单位的相关规定，还要严格落实国家卫生健康委、应急管理部及国家中医药管理局联合制定的《医疗机构消防安全管理九项规定》。
在建设方面，医院在建成之初便有明确的消防要求，经消防部门验收合格后才可以入驻，进行下一步的医疗活动。
一位医院院长告诉八点健闻，这意味着，医院建筑建成后一般不允许轻易改建，否则会违反消防安全要求。“建筑是第一关，后续还要配备灭火器、喷淋、消防栓等消防设施。每半个月或一个月，消防部门都会来进行日常检查。”
但医院的院内消防能否做到警钟长鸣，更取决于各家医院自身。
北京一位公立医院医生表示，他所在的医院对员工消防观念和意识的要求很高。
“按照我们的聘用合同，理论上没有通过消防考核理论的话，是可以被辞退的。”
该医生介绍说，近些年新建设的公立医院建筑物内，一般都标配了消防设施，甚至他所在的医院内，还设置专门的消防电梯。“但一些民营医院有不少都是租或买了那些原本用作其他用途的建筑物，在改造后作为医院进行经营，很难说消防安全是否过关。”
多名受访者表示，造成21人死亡的医院火灾实属罕见，甚至称得上前所未有。
需要强调的是，截止发稿，遇难21人死因并未公开，也不清楚火灾是否为其主要死亡原因，亦或是火灾造成的其他次生灾害。
追溯过去数年，医院火灾时有发生。
2021年，北京大学第一医院陶迎红等人曾发表论文，经公开渠道收集整理，2000年~2019 年，北京地区共发生26起医院火灾事故。这26起火灾涉及23家医院，共造成1人受伤和4人死亡。
但北京长峰医院此次火灾造成的遇难人数，已经超过了过去19年来全北京市可以查询到的26起医院火灾遇难人数总和。
近些年，消防部门对医院的消防安全工作，反复检查和叮嘱，但医院的消防监管确实像个“烫手山芋”。
“我18日当天还去了一家医院做防火安全培训，平时民营和公立医院都会去。”北京一位长期为企事业单位做消防培训的消防员王琳（化名）告诉八点健闻，每个医院对消防的重视程度不同，有的医院比较重视，甚至会一天一查，但有的就没那么靠谱。
消防来检查一年就1~2次，还是以抽查为主。范强强补充称，毕竟消防部门检查次数有限，主要还是要靠医院自身针对不同患者群体做好不同的应急预案。由于医院的特殊性，进行安全防范的学习或程序上的合规比较容易实现。
“但是住院病人更换较快、一些科室重症病人难移动，做实际的消防演练难度较大”，只能靠医院各自做好应急预案，范强强补充称。
像一些不能轻易移动的患者，疏散难度比较大。范强强称，“除了医院里的大量氧气瓶以外，乱拉乱接的线路，电气负载不均衡等都会增大火灾的风险。”
根据国家消防主管机关公布的统计数据，2009~2019 年全国医院共发生电气火灾2034起，占到电气火灾总数（3949起）的51.5%。在公共机构中，医院电气火灾发生率明显高于其他各类场所的平均水平。
医院的消防工作难做，几乎成了消防系统中的一个共识。
2022年2月28日，苏州国家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消防救援大队韩公博，于《今日消防》撰文对“医院消防安全管理工作现状”进行了分析，并历数了医疗机构在消防设施建设和管理方面的多项问题。
在落实安全职责方面，部分医院管理人员把消防安全职责完全压在后勤管理、保卫部门身上，各部门之间互相推诿；医疗机构的消防安全隐患存量也不少，包括医院先天性消防隐患多——医院私自改造，变更原有建筑布局现象严重，后期维护管理未尽职尽责等等。
“医院可能是唯一消防检查不合格，但不会被要求停业整顿的地方。”一位医院管理领域的研究者叹息说。
罗春昊、宋昕泽、严雨程、李琳丨撰稿
李琳丨 责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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