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赌气离家漂泊23年的游子踏上回家的路

华语天空

封面新闻记者 汪仁洪
七八岁的谭建华少不更事，离家出走。他在福建、重庆、四川、贵州等地漂泊，乞讨、捡破烂、当背二哥、打零工……犹如在汪洋中一艘小船。懵懂小孩艰难而坚定前行，居然长大了、成人了，并凭着家乡在四川“三大河”（音）的模糊记忆，在抖音寻人“邻水甘彪”等川渝志愿者帮助下，终于找到自己的家乡——重庆市开州区南门镇三道河村。2022年11月5日，谭建华从贵阳登上回重庆的列车。为了找到这条回家的路，谭建华花了23年。

谭建华的老家南门镇。
2022年11月4日晚上，尚在贵阳的谭建华同封面新闻记者打开话匣子。谭建华不尽思绪奔涌而来……
我到福建给别人当儿子
我叫谭建华，生于1992年。“生于1992年”是我从寻亲时获得的信息中推算出来的。

谭建华。
很小的时候，我就隐隐约约觉得，爸妈关系不好。后来妈妈离家出走，爸爸去寻找过，但没能找回妈妈。生活不顺，爸爸脾气不好，经常打我和两个姐姐。
大概在1999年，我怀揣着对爸爸的“怨气”离家出走。我悄悄爬上停在路边的一辆大货车，司机并没有发现我。货车不知开到什么地方停下时，我悄悄下车，东游西荡，充满好奇。
不久肚儿咕咕叫，又举目无亲，我心慌了。一位过路的卡车司机见我可怜，给我一些食物。“我没有儿子，你愿不愿当我的儿子吧！”卡车司机对我说。我见这个司机不像坏人，就跟着他走了。
我不知道车经过哪些地方，也不知车开了好多天，只记得卡车山里跑、平坝开，还上过渡船，渡船载着车过江。一天，司机带着我走进他家，并告诉我：“这里是福建，这是你新家。”
在新家里，我总是怯生生的。大约呆了一周，我失手打坏了一个茶杯。担心“爸爸”打我，我又离家出走了。短暂当别人儿子的经历匆匆结束了，我不知道这个“爸爸”找过我没有。
我漂泊到贵阳打“黑工”
离开卡车司机后，我想家、想我的爸爸和姐姐了。
我离家出走时才七八岁，还没有上小学。但是那时我能清楚记得：我的爸爸叫“谭中长”（音），妈妈叫“王玉花”（音），大姐叫谭燕子（音），二姐名叫谭琴（音）。我是四川人，家在“三大河”(音）。我家背后有座小山，山上有竹林。前面有条河，河里有船打砂石，河岸边有条马路。我家附近有煤矿，路上往来车辆很多。
福建是什么地方、福建离四川有好远，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从福建回“三大河”，我想都不敢想。
在福建，我捡东西吃，捡矿泉水瓶瓶卖，被不法人员拐骗、控制上街讨钱。在白眼和艰辛中我逐渐长大。2005年，我流浪到贵州省贵阳市。
在贵阳，我依旧流浪、乞讨、捡破烂。稍大些后，我找到一个力气活儿：背背篼（相当于四川巴山“背二哥”——记者注）。背背篼就是用背篼帮人背东西挣钱。
我没上过一天学，很难找个稍微像样的工作。除了背背篼外，还帮人打点零工。由于没有身份证，我只能打“黑工”。租不到房子，只能住工友租的房子。
在打零工过程中，我同一位姑娘相识、相知。2013年，我与她办了“结婚”酒席，不久喜添小宝宝。不过没几年，我们就分道扬镳了。对此我不怪她：我没有户口、没有身份证，连结婚证都办不了，打工又只能打“黑工”，我能给她们母子幸福吗？
我曾到四川寻找乡关！
“爸爸和姐姐，你们在哪儿？四川‘三大河’在哪里？”我越来越想念我的家人和家乡。
既然我是四川人，川南的大河多，我应该亲自到那儿去找一找、试一试。
2018年，我漂泊到川南，边打工、边寻亲，最后落脚内江隆昌。因为隆昌有河流、河里有采砂船、有煤矿，这些都同我家乡一样，我觉得我的家乡可能在隆昌一带。
在隆昌，我到河边砂石厂打过砂石，到农家乐当过服务员。工作之余，我一次次向工友和客人打听“三大河”在什么地方，每次我都收获失望。
当地志愿者给我伸出援手。他们到派出所查询系统输入我爸爸、姐姐的名字，但查不到与爸爸、姐姐相吻合的信息。他们查遍资料，也找不到“三大河”这个地名。
四川的河很多，哪一条才是家乡的河？2020年，我悻悻而归，回到贵阳。
在贵阳，我找了一个“好工作”：晚上给一家大型超市卸货，工钱是150元/天。我对这份工作很满意，准备边挣钱边寻亲。
贵阳工友和市民并不排斥我，我成为万千贵阳打工仔中的一员，学会一口流利的贵州话。
我虽无文化，但人并不笨。我能认识一些简单的字，会使用智能手机。听说抖音寻人效果不错，我学会玩抖音。2021年2月，我注册了抖音号。6月28日，我连发3条抖音寻人。此后我经常耍刷抖音看反馈的信息。或许是我的抖音号影响太小，或许是我提供的信息太模糊，几乎没有信息反馈。
不过，在刷抖音过程中，我刷到“邻水甘彪”的抖音。了解到甘彪是四川省广安市邻水县一家烧烤店的老板，他是抖音寻人志愿者，热衷发抖音寻人视频帮人寻亲。最近四五年中，甘彪帮助数十个家庭找到了离散亲人。

抖音寻人志愿者甘彪。
我通过抖音私信“邻水甘彪”，把寻亲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甘彪很快同我联系上。他通过电话或视频，引导我回忆家乡更多的人和事，并教我拍下来。我把拍的视频发给甘彪，甘彪连续给我剪辑、发布了10多条抖音寻人视频。甘彪很热心，我习惯喊他“甘彪哥”了。

自拍寻亲视频的谭建华。
在一个视频中，我回忆：老家过年吃汤圆，大人把硬币包在汤圆里，谁吃到硬币就是谁的。家乡有道菜很好吃，大人把糯米打成粉，然后同肥肠一起放在缸里腌制，吃时拿出来蒸，酸溜溜的好吃得很。
甘彪哥分析，汤圆包硬币、蒸酸鲊肉，川东或重庆乡下多有此习俗，他认为我可能是川东或重庆方向的人。甘彪哥把抖音寻人视频往川东或重庆方向推送。
四川“三大河”原系重庆“三道河村”
在苦苦等待中我终于等到一丝好消息。
2021年11月左右，甘彪哥打来电话：一个自称是我表哥的人，刷抖音看见寻人视频，他说我像他失踪的表弟。
我同“表哥”联系上了。微信聊天中，“表哥”说：他是重庆市万州区人，你老家在重庆市开州区南门镇三道河村。我明明记得是四川的，老家怎么在重庆？说我是开州人，“表哥”为什么是万州人？我云里雾里，担心有诈。
我把担心反馈给甘彪哥。甘彪哥给我分析：你离开家乡时四川重庆分家不久，不少重庆乡下人很多年都称自己是“四川人”。他查资料，发现开州区南门镇确实有个“三道河村”，“三大河”与“三道河”谐音，南门镇与万州区相邻，你在万州有个“表哥”很正常。于是，我继续同“表哥”通过微信核对细节。
“表哥”说他与我二姐谭琴是同学，彼此有微信联系。通过“表哥”我同二姐建立微信联系。聊天中，所有细节基本吻合。后来，我去做了血型采集，血型比对吻合。“弟弟，你失踪后，我们全家找你找得好苦。”我和二姐在各自手机面前，泪如泉涌。
我的根就在重庆开州三道河。只不过，大姐嫁到四川泸州，二姐嫁到川西，爸爸跟大姐在泸州生活，且头脑有时糊糊涂涂的。三道河村只有大娘（大伯母）、堂哥等亲人了。
我相信生活会好起来的！
我希望尽快回三道河村、到我小时生长过的地方看看，去看看我的大娘、堂哥、表哥，更想到四川去探望我的父亲和两个姐姐。但种种原因，不能及时启程。
甘彪哥和“帽子哥”、“王姐”等四川和老家的志愿者伸出援助之手，帮助我回家。2022年11月5日清晨，我踏上贵阳开往重庆的列车。到重庆后，彪哥等志愿者将联系了一辆车，送我回三道河村。
我在三道河村走亲访友后，准备把户口和身份证问题解决了，然后到四川探望我的父亲和两个姐姐。有了户口和身份证，今后无论在贵阳还是在重庆，找工作都方便多了。
我还是相信这句话：热爱可抵岁月漫长，温柔可挡艰难时光。我很乐观、也很坚强，一路又有好心人相伴，生活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