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儿八经：斯人是什么人

月光如水

孟子曾经说过：呕心沥血无人看，随手一篇十万加。昨天这篇《关于时间线扰乱事件的个人说明》就是很好的证明---因为我在各种微信群里被问了一整天，到处都在看人转发时间线扰乱的文章，于是花半小时涂了一篇文章。晚上阅读量就突破了十万，一个通宵之后，又增长了接近一倍。
无语问苍天。
为什么大家会那么关注“是人”还是“斯人”，我也觉得很困惑。反正我是用“斯人”，并且继续暗中努力。等有天我成为大作家，别人就会在我这句下加个注释：斯，通是，和菜头在这里用了通假字。有人试图羞辱，说凡是记成“斯人”的人，都是上学时不用心的家伙。读书少，就记得范仲淹《岳阳楼记》的“微斯人，吾谁与归”，所以到处都斯人起来。
我不觉得这能羞辱到谁，只能说明中文语感正确。孔子去看自己身患重病的学生冉耕冉伯牛，隔着窗子握着冉耕的手哽咽道：“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意思是这样的人竟然害了这样的病啊，孔子心痛到连说两遍。这里的斯人，不是说别人，就是指冉耕。杜甫也曾经在诗句中写过：“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这里的斯人，也不是泛指，说的就是李白这个人。意思是京都里到处都是志得意满之辈，要官身有官身，要名声有名声，唯有诗人李白你不被承认和赏识，只能独自憔悴。
包括范仲淹的那一句，微斯人里所指的斯人具体是什么人？前文里也说得很清楚，他们是：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人；
“是进亦忧，退亦忧”的人。
“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的人。
这样说起来，这个结构倒是和“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很类似。因为在这句话前面，孟子同样也说了一大段类似的话来说明“斯人”究竟是什么人：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舜这样的人，在耕田时得到起用。什么意思？舜是五帝之一颛顼的六世孙，虽然是这样的身份，但是他们这一支传到第五世的时候，已经沦落为平民。舜是第六世，在诸冯这个地方以耕地为生。他在这里耕地劳作，因为他的德行，当地的农人不再起纷争，于是舜凭借他的温厚贤良而得到起用。
傅说这样的人，在筑墙时得到起用。什么意思？傅说是商朝武丁王手下的三公之一。之前他的身份是个奴隶，在傅岩这个地方筑墙服苦役。也有一种说法称他为隐士，为了生计，和奴隶以及囚徒一起在傅岩这里筑墙修路以得果腹。
胶鬲这样的人，在贩卖鱼盐时得到起用。什么意思？胶鬲据说本来是纣王的大夫，因为感觉到君主无道，就隐遁民间，操持贩卖鱼和盐的生意，过着非常辛劳的生活。为周文王所发现，然后进入商朝作为周的内应。
管夷吾这样的人，在监狱里被囚禁时得到起用。什么意思？管夷吾也就是管仲，父亲是齐国的大夫，然而家道中落，管仲想要复起，就想尽一切办法，但是都不成功。后来，他辅佐齐国的公子纠争夺国君之位，带兵去追杀另外一位公子小白。结果再次失败，小白成为了后来的齐桓公，是春秋五霸之首，而管仲也锒铛入狱。因为知道管仲的才能，齐桓公就从监狱里把他放出来，委以重任。
孙叔敖这样的人，在治理淮河水患时得到起用。什么意思？孙叔敖是楚国贵族之后，父亲遭人陷害，自己和母亲逃到淮河边隐居。淮河水患频发，孙叔敖就散尽家财带领当地人民修水利，完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水利工程芍陂，解决了洪水和灌溉问题。因此得到楚庄王的注意，起用他作为臣子，最终楚庄王也成为春秋五霸之一。
百里奚这样的人，在奴隶市场里得到起用。什么意思？百里奚本来是虞国大夫，但是遇见了一位昏聩的君主。晋献公假途伐虢的典故，就指的是晋国宣称借虞国的道去讨伐虢国，虞国的国君居然同意了，于是晋国的军队顺势就灭了虞国。百里奚被俘虏，作为奴隶送入秦国。到了秦国之后，他又逃亡，跑到了楚国，再次被抓住，作为逃奴关在奴隶市场里。秦穆公听说百里奚的贤能，就用五张黑羊皮把他买了回来加以任用。因此，百里奚也被称为“五张黑羊皮大夫”，他辅佐秦穆公成为春秋五霸之一。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斯人说的就是上述这些人。有些是家道中落，不得不从事辛苦的劳作。有些人则是隐逸，不惜操持卑贱的行业。有些人一路坎坷，屡遭命运的打击，经历过多次失败。孟子说的斯人，不是所有人，而且这样一群特别的人。他们屡遭打击，但不曾气馁；遭放弃，却依旧努力；被打倒，又能再次站起。于是孟子认为，他们之所以经历那么多磨难，乃是因为上天的一种考验，如果他们没有因此而失去志气，也没有因此而失去心性，那么就安排重要的任务给他们去完成。
“是人”和“斯人”意思接近，但还是有些许的差异。“是人”是一种平白朴实的描述，但是“斯人”的说法里带着某种情绪，意思更接近于“这样的人”、“这类的人”、“如此的一个人”。那我当然认为范仲淹也好，孔子、孟子也罢，指的是具有某种共同特性的一类人，带着明显的个人感情色彩。
爱因斯坦在评价印度圣雄甘地时曾经说过一句话：“Generations to come will scarcely believe that such a one as this walked the earth in flesh and blood”---后世子孙大概很难相信，竟然曾有这样的血肉之躯在世间经行。这里，Such a one，我认为就是斯人，如此这般的一个人---爱因斯坦强调的是：斯土竟有斯人，斯人竟有斯行。写成是人，就感觉不大对头。
都不重要了。在大家花了那么多时间讨论时间线和训诂学之后，我认为最好不要错过重点。重要的不是斯人或者是人，而是孟子所列举的舜、傅说、胶鬲、管仲、孙叔敖、百里奚，以及他们的人生事迹。时间线乱了，早上起来要搬砖。时间线没乱，早上起来还是得搬砖。既然搬砖那么辛苦，眼见着还会越来越辛苦，那么大家不妨再读一遍这段话从中获取人生逆境中需要的力量：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孟子·告子下》
这篇阅读量最后应该不会超过4万，但我也心甘。
标题：《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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