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树依丨杨平原

月光如水

一棵硕大的核桃树伸到灰青色的天上，有几个盛装的彝家妹子像几条红金鱼，轻盈地在绿荫下游来游去。仔细听，还有歌声，断断续续，穿透晨雾和水汽。这是我进入富源县中安街道海坪社区树依村见到的第一个画面。

继续往村子里走，小鸟的叫声很柔，呷，呷，不急不缓。一只只木蜂箱，披着绿藤站在田地边，小蜜蜂们飞得并不匆忙。村舍错落地散在绿树和田地之间。村口的文化墙上，镶嵌着石磨盘、土坛子、老瓦片、牛车轮子、梨架等等，它们从墙里散发出古旧的气息。这气息落到村子里四通八达的水泥村道和浇灌小洋房上时，我的思绪也从过去回到当下。县作协的文友们早走到村子中间去了，迟来的我赶上去。

村里那口沧桑的老水井，依山而建，现在仍然在使用。最上面一台是取水区，中间一台是浣洗区，最下面是储水池。储水池旁边的一堵石墙上刻着“鱼水相亲”几个大字，右下有一行小字“公元一九七三”，左下角刻有一个野猪，右下角刻有一只鸟。我想：鱼水相亲，表述的是树依村的人相亲相爱；野猪是走兽，鸟是飞禽，在古文化中，飞禽用来象征文官，走兽用来象征武官，这是要表示此地风水佳，会出人才的意思吧？

一路上遇见核桃树、苹果树、桃树、杏树、梨树、李子树，青涩的果子引得我不断地咽口水，我正昂头看着枝头傻笑时，一只手掌托着一个青李子递过来，是一个穿彝绣褂子的年轻人，他笑着说：“尝一个，酸酸甜甜的。”我一呲牙，说：“年纪大了，吃这个会倒牙的。”他笑着把青李子塞进自己嘴里，嚼得起劲，憧憬着说：“再过十多天，会又甜又脆！”
海坪社区党总支书记魏楠萍来迎接我，这个干练的中年妇女，给我的印象是亲切、能干。据她介绍，树依有八十八户人家，彝族七十九家，汉族九家。听说我想找村子里的老人了解村史，她带我和几个文友找到一个姓高的老人。

树依这个村，只有一百四十多年的历史。咸同年间，云南省发生民族战争，宣威州地处交通要道，备受战乱之苦。一个高姓彝族家庭举家逃难，走啊走，走到这个地方时，看到高树林立，还有山涧水潺潺，高兴地喊道“省益”。“省益”是彝语，译为汉语，意思就是有树有水的地方。高姓人家定居在这里的树林子里，后来，又有小窑上一姓王的汉族男子流落在此。姓王的男子在县衙里当差，他押解的犯人突然死去，他交不了差，就逃到此地定居，随后又有彭姓、赵姓、陈姓、尹姓入住。解放后，彝族在升学和就业方面有优惠政策，只要是彝汉通婚的后代，在户籍上填写族别时，就报彝族。比如彭姓是汉族，有彝族男子入赘彭家，子女姓彭，族别却可以随父亲，填写成彝族，这样彭姓后代也就是彝族了。现在的王姓也是彝族了，尹姓也是彝族，只有几户后来从墨红江浪搬来的高家是汉族。
“省益”这个地方有一个凹塘，有一年山洪爆发，泥沙俱下，把凹塘填平了，村人就商量着从树林里搬到填平的平地上去。这个塘子被泥沙填平后，汉族叫它“沙淤塘”，对外人就说他们住在“沙於塘”，后来把“塘”字省略，说成“沙淤”。再后来，为尊重先到这个地方定居的彝族人家，汉彝的长辈们，一起商量，最后把这个地方取名为“树益”，后来喊成“树依”。树依是彝、汉混合语，“树”为汉字，“依”为彝族“益”的变音，意为水，“树依”即有树有水的地方。
听到老人说树依曾经属沾益白水区，突然想起1993年出版的《富源县志》上有记载：1955年，沾益县的回隆、秧田冲、青石、小梨树、大洞、黑石头、阿石营、团田坡、红石头等十二个村寨，面积共四十七平方公里，居住人口一千一百七十七人，划入富源县。我想，十二个村寨中有名字的只有九个，另外三个是哪三个？也许其中一个名叫树依吧？

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我们告别老人。细雨中，小孩子们奔跑雀跃，树木鲜润而安详，羊咩咩的声音，嫩嫩的，在潮湿的空气中颤颤袅袅，田地里“满目佳禾”是烟草、魔芋、玉米等等。
树依，尽管它的地域变迁扑朔迷离，它的民族融合史却留在了村民的记忆中，这种有纵深感的记忆，铺开来就成了宽阔的图画。画面因岁月久远有模糊和留白的地方，我隔着烟雨回望它，有一层朦胧有一层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