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报刊中的长沙：从游路到妙高峰

月光如水

老报刊中的长沙：从游路到妙高峰

原载《老报刊中的长沙》辑录整理 陈先枢 杨里昂 彭国梁（图片由编者插配）
游路上的风光
老 方
夏天 ，只要稍有闲时闲心的谁肯整天闷在屋子里，只要一到烈焰般的太阳渐渐西沉的时候，大家都必得到外面去逛逛，兜兜风，歇歇凉，以安慰整日的疲劳。
天心阁虽然是兜风歇凉的所在，但是那一个罪恶的渊薮，她好像是一个极美丽、温柔的妓女，本身是玷污了而失去她的纯洁的。每天必得有若干西装革履，梳着光滑的上等可丹康，就是蝶姐儿嗅着香气也不能不停留片刻的摩登男子，在独个儿徘徊张望，或携着情侣在谈情话。更有若干女人，把头发烫得卷卷的微波型，薄薄的绸衫，袖子短短的短到几与肩部平行，露出雪藕也似的肉臂，脚上是一九三七式的高跟鞋，短袜、衬裤，走起路来，扭扭地她全身的轮廓随着步伐波荡起来。一阵风吹起薄衫，就好像没着裤的露出皙白的粉腿，香粉气随风送来，陶醉了每个人的心身，她们总是笑眯眯地对着她理想中所看到的男人们，眼珠儿斜溜着作会心的微笑，或是妖傲地跟着男人缓步游览，或吃着苦茶在娇笑。总之，那是可以加上人肉市场的称号，全是诱惑、欺骗、虚伪、罪恶的制造厂，构成黑暗的因素——表面是美丽温柔的。
在这种场合情形之下，多数人歇凉的目标地于是移往游路上，游路，立刻占着每个人的记念——除开不为避暑而另具用心的人吧。
游路，好比是纯洁无瑕的村姑，没有半点俗气，绝少如天心阁上我上面所描写的男女，绝少虚伪、险诈、诱惑、罪恶的现象，而游路的景物，也纯出乎自然。

2011年天心游路
游路是一条长约三里曲折的道路，从天心街起到妙高峰上，从前道路十分崎岖难走，现在已大部分修筑好了。但是还有多数地方，凹凸不平，同时两旁太简单，没有树木，也没有栏杆，全是光秃秃的。而两旁有的是坟地、深塘，有的是很低的地方，从上面望下去，很有几分危险性，这是游路最大的缺点，未免美中不足。

2020年天鹅游路
一到黄昏，游路上的游人便如天心阁。但是在这里歇暑的，大多数是小商人、工人，或中等社会，不最多是下等社会层的游客，没有十个以上的摩登男女，没有所谓有闲阶级。路的两旁，摆着四方桌凳的饮茶处，茶资便宜得很，一百六十文一大壶，比起天心阁的一角钱一壶的茶，相差得很远。至于饮冰处，咖啡店，这里压根儿找不出。游路，完全是朴实、简单、坦白、纯洁的过着新生活的地方，纯粹的平民社会相。
游路上的风景线，我认为最美丽的要算妙高峰，妙高峰为全市的是最高峰，比天心阁也许还要高，站在峰上，全市的景物可以尽收眼底，任你的眼睛支配着。麓山静静地躺在那里，江上的船只，很清楚的在那里上下浮游，风帆鼓起了，使人联想到鱼肚，那么相像的。灵官渡的黑铅炼厂、电灯工厂、电磁厂的烟囱高插在云霄，以这局部看来，很可以与英国格拉斯哥并驾齐驱。

福王墓与瀟湘一览亭
南园下现在有一处新的点缀——潇湘一览亭，已经快要建筑成功了，亭全是石质的，颇有古代亭阁风味，据说此亭的建筑费为四千元，福王墓预定建筑费六千元，将来全部成功，长沙又加了一个名胜地。
但是，一万元去花在复古，用于修筑死人的坟墓，起个捞什子潇湘一览亭，未免太不聪明，太不值得，为什么不拿去实践的工作，与社会发生伟大功效的工作。我这般忧郁的想。
（原载1937年8月12日长沙《力报》）
妙高峰的夏
陈明哲
到处嚷着热，这夏天人们都希望找一个凉爽的地方去躲躲，在长沙，每当黄昏之后，天心阁、国术俱乐部，变成了人们唯一的纳凉处——然而，这些地方，我觉得并不是避暑的福地。
“妙高峰”，这是一个极美丽，极伟大的地方。老方也曾在游路上的风光里说：“游路好比是纯洁无暇的村姑，没有半点俗气……游路上的风景线，我认为最美丽的要算妙高峰。”
诚然，游路上的风景线，最美丽的要算是妙高峰——根本，假如游路没有妙高峰，我敢说没有了灵魂！
妙高峰，是在游路的尽头，是游路的最高处；也可说，是全市的最高峰，因为她比天心阁还要高出若干，但是，她却不是高耸入云的峰峦，而只不过是静静的高据在城南一角的一个土山。
夏天，这土山——妙高峰——不论是黄昏、晚上、早晨或者正午，她那一样的美丽、凉爽，夏的炎威，从不会侵入，所以，她是够得上颂为长沙唯一避暑的福地。
太阳沉到了麓山背后，人们便开始走向凉爽的地方。从蜿蜒的游路，乘风而来，慢慢的踱上这峰头，残阳自麓山反映着，于是西天红的、橙的，黄的混合着构成一种不可形容的，没有名词的，美艳的颜色。
风儿阵阵的吹来，衣服啪啪的响，像会要跑掉，一天来，身体感受着的热，都赶去了，顿觉的凉快起来，如同才吃下一杯冰激淋似的，坐憩在草地上，而感觉得“清风徐来，胸襟顿爽。”
呜——火车呼呼地来了，走在与游路平行的铁路上，人们都站在一边来，目送他走到峰脚下，走老龙潭上——慢慢的走到看不见了。
铁路的两旁，尽是些木屋，炊烟从木屋的小烟窗里袅袅的飘出，门口，有些女人和老婆子在挥着扇儿，坐在乘凉，潭里一群孩子在洗冷水澡，对面山上，满满的尽是石碑和青塚，有一部分挖掉了，露出橙黄的新土，树已带着暗绿了。
回转身，暮色里整个的长沙摄入了眼帘，鸽笼似的房子，高高低低的，密密的排列得不见些缝——游路就好像替这两个境地画的天然界线。
湘江，带子样的绕着长沙的一部，风帆隐约的浮在上面，麓山渐渐的模糊了。
路上，亭上，桥上，一堆堆的，布满了都拿着蒲扇的人，穿着薄衫，快意地领受着软软的拍人的清风，小贩的叫卖声，游人的谈话声，织成了交响曲。
黑暗爬上了天空，路灯吐着微弱的光，摊担的灯也闪着微弱的光，纳凉的人渐渐的加多了，小贩们更使劲的喊，有时火柴一闪，一支哈德门燃上了，某个游人的口边多了一点星星的火，卖香烟的贩子又做上了三个铜板生意。
黑暗更深些时，月亮泻着银样的光，照遍了大地，每个人便拖着一个影，美呵，这妙高峰，这夏夜！
站到峰巅，城外这工业区，高高的烟窗矗立在黑暗里，列在眼前有点怕人。麓山更黑黑的只一堆，望着似乎含有一些神秘。河面，异国的兵舰，耀出骄傲辉煌的灯光。这样的境地，又不禁使人触景生情，涔然的想到北国的沦亡，华北的锦绣河山，国防，内河……
夜更深了，人们渐渐的离开了她，归去找甜蜜的梦，风依然软软的吹。    清晨淡淡的天幔上，微微的有了浅浅的鸢黄，接着层层的白云渲染了殷红的色彩，朝霞中钻出了千万条灿烂的金线——一轮血红的旭日踽踽地升起了；这是日出的美景呵！    趁这良辰，捧着书，坐在最高处的亭子里风习习的吹拂着，人也飘飘然的，身体不感觉热，心便静了，书上的字一个个地看到了眼里，记到了心里。

妙高峰卷云亭旧影
偶或，三两乡农推着小车打这儿过，黄黑的脸，露着苦笑，抹干汗，憩憩会儿，又将开始走了。
——将由这高的岭上下去么？当心，不要……——嘻！谢谢，不会的！    车影不见了，声音也弱了，太阳又开始布炎威。
南园，各样的树，伸出长长的枝，披满了繁茂的绿叶，把太阳遮住，树下阴凉地，周遭非常寂静，三个亭子，各具有特殊的形态、徘徊在园里，感觉这境地异样的美丽、幽逸。
——起来！不愿做亡国奴的人们！远处，几个暑期体育训练员练习归来了，一路传来雄壮的歌声，潇湘一览楼门开了，于是又来一个交响乐，茶杯声，倒茶声，叫声，笑声，口琴，胡琴，笛子，国语，英语……

妙高峰南轩图书馆老照片
南轩图书馆，它是经过了十年惨淡的经营而蜚声湖湘的。巍峨的建筑里，阅书室，阅报室，领书处，藏书库……都包括一起了，四面空旷的草地，高大的树木，构成极好的环境，阴阴地，没有一点热，很容易的，度过一个长的夏日。    城南十景之一的卷云亭，高耸在云霄，遥对着麓山，宁静地，轩昂地立在这峰上，登临远眺，湘江，麓山，烟囱，屋顶……整个的长沙，像一张照片清楚的悬在眼前，于是一切的东西都觉得渺小了，自己像已羽化，而感激到妙高峰伟大的赐予了。
竟日，软软的风吹拂着“妙高峰”，夏的炎威永侵不入这美丽伟大的妙高峰！——她是够得上颂为长沙唯一避暑的福地!   一九三七夏于妙高峰
原载1937年8月15日  长沙《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