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怎么了?|开局即地狱:默茨在背刺中上任,选择党民调反超执政党,政坛空前极端化
本文作者:H博士,政治传播学博士 ,擅长国际政治与政策分析弗里德里希·默茨在周二当选为德国总理。他的保守派政党联盟——基民盟/基社盟(CDU/CSU)与中左翼的社会民主党(SPD)已签署联合执政协议,为他的当选铺平了道路。
许多预测者都本以为默茨当选是板上钉钉的事。然而吊诡的是,此轮德国大选中,默茨在当天的首轮选举中仅获得310票,以6票之差未能当选。包括路透社在内的多家媒体表示,联合执政联盟有18人没有按预期投票给默茨。
这是德国二战后,首次联合政府未能在第一轮成功推选出总理候选人。这一现象在德国议会制传统中几乎前所未有,象征着联合执政协议存在显著裂痕,可能导致未来立法推进困难重重。这不仅是对默茨个人的警告,更是对整场“大联合”的合法性与凝聚力的质疑。
研究人员正在探究为何政治立场不同的群体之间的敌意变得如此强烈。 图片来源:达维德·博纳齐 / THEISPOT
德国纳粹政治禁忌的松动:中间政党与选择党的暧昧试探
自今年德国大选以来,德国政治生态正经历自两德统一以来最深刻的转型。传统主流政党联盟党(CDU/CSU)的选民基础持续萎缩,得票率从2005年的69.4%断崖式跌至2025年的41.3%,其核心票仓60岁以上天主教选民比例从2000年的58%降至2025年的31%,而极右翼政党德国选择党(AfD)在2025年联邦议院选举中斩获152席,跃居第二大党。
版权:Michael Sohn 2025,美联社
本届议会中,极右翼议员的人数是二战以来最多的一次。虽然选择党未能在新议会中赢得任何高级职位,但这一结构性变化仍然可能标志着反极右翼的"政治防火墙"在下一轮大选时面临崩塌风险。
经济上,德国制造业增加值占GDP比重从1991年的27%降至2023年的18%,去工业化导致原本繁华的工业区沦为“锈带“,工人阶级陷入经济窘迫,这一点和特朗普的“铁锈带”票仓极为相似。
德国选择党成员艾丽斯·魏德尔(Alice Weidel)的宣传海报,以及印有“让杜伊斯堡再次伟大”(Make Duisburg Great Again)字样的帽子,出现在这个极右翼政党在德国西部工业城市的宣传摊位上。© 路易斯·范·博克塞尔-伍尔夫 / 法新社(AFP)
德国作为出口导向型经济体,受全球供应链重组和能源转型冲击,制造业PMI指数(该指数以50%为分界线,高于50表明制造业扩张,低于50则代表萎缩)在2023-2025年持续低于荣枯线,中产阶级实际收入十年停滞,为选择党的"反全球化"叙事提供土壤。
文化上,穆斯林人口突破600万引发了本土白人的身份焦虑,穆斯林群体也成为选择党"本土优先"排外动员的针对目标。在此背景下,选择党选民结构中,(前)产业工人占比达34%,远超联盟党的19%。并且,选择党通过Telegram等社交媒体平台构建平行于主流媒体的信息空间,导致其支持者中52%认为主流媒体是一个"系统性的谎言"。
图来自Müberra Öztürk于Platform平台发表的文章《2001-2022年德国的反伊斯兰主义》一文
值得注意的是,选择党的扩张呈现地域分化:在萨克森-安哈尔特等前东德地区支持率突破40%,而在巴登-符腾堡等西德富裕州则不足20%,这种分裂映射出苏联解体后,东西德统一三十年后仍未弥合的社会经济差距。若读者想进一步了解这方面的知识,请移步我之前的文章:十字路口的德意志:保守派回归与极右翼崛起,德美欧将走向何方?
面对选择党的进逼,德国联盟党陷入前所未有的战略迷茫,在争取选票的实用主义和防止纳粹主义再次崛起的政治底线之间摇摆。默茨在 2025年赢得大选后重申"不与选择党合作"的红线,但党内价值保守派批评该立场导致联盟党将在移民政策上失去话语权。
在图林根州等地,联盟党议员在预算表决中变相支持选择党提案(即通过弃权等方式促成提案通过);萨克森州的联盟党甚至被曝与选择党进行非正式政策协调,呈现出传统大党和极右翼政党"合作但不结盟"的灰色策略。联盟党党内有改革派主张部分吸纳选择党的移民管控主张,但遭历史学家警告这可能重蹈魏玛共和国时期"保守派与纳粹合流"的覆辙。
德国大联合政府模式的执政结构性困境
这次选举标志着德国战后首次联合政府未能在第一轮成功推选出总理候选人,在德国议会制传统中几乎前所未有。这是对整场“大联合政府模式”的合法性与凝聚力的质疑。
在接下来这一届的联合政府中,社民党(SPD)与基民盟/基社盟(CDU/CSU)在争议性最大的移民政策与外交政策等方面可能会有十分大的分歧。
社民党(SPD)支持包容性较强的移民与融合政策,更强调人权与社会融合。而默茨领导的基民盟/基社盟(CDU/CSU),特别是CSU,传统上更保守,强调边境管控、庇护程序效率与遣返机制。两党联合执政后,对“庇护上限”等议题、欧盟边境政策、对德籍外国人的融合要求等将产生摩擦。
在对外政策与欧盟关系上,社民党通常较为亲欧,支持加强欧盟财政整合和对外主权,对法德轴心的积极参与。默茨领导的CDU/CSU内部则对欧元区财政联盟、共同债务等议题存在保守派反对声音。所以,两党对欧盟财政规则改革、军备整合、对中国与美国的外交路线可能存在分歧。
基民盟/基社盟(CDU/CSU)与社民党(SPD)领袖签署联合执政协议。版权归易卜拉欣·努鲁齐(Ebrahim Noroozi)所有 / 版权 © 2025 美联社。
由此可见,虽然大联合(Große Koalition)意图构建一个“共识型中间政治”,但事实上,它往往导致两极化加剧。
首先,主流政党之间的界限模糊化,使得选民难以分辨政策差异;其次,社会中未被代表的焦虑与不满,开始向建制外、极端政党(如AfD)转移。结果是,“去极化”的表面统一反而可能激化了建制外反对力量的增长,造成公共话语空间的碎片化与情绪化。
这一趋势在此次默茨未获多数支持的事件中达到了一个临界点——连议员自身都开始拒绝维系“大联合”的政治建制,通过实际投票行为释放对体制内妥协政治的抗议。
长年联合执政还造成了所谓的“中间路线空洞化”。本质上,这种政党重叠削弱了各自的政治身份认同与议程清晰度。社民党(SPD)在社会与绿色议题上反复妥协,会失去原有的工人阶级与进步派选民;基民盟/基社盟(CDU/CSU)则在文化议题上向中间倾斜,却因此激怒传统保守派,反而为AfD腾出了“反建制保守”的空间。最终,整个“政治中心”不仅失去了代表性,还成为了民众不信任的焦点。
默茨作为CDU重塑“保守形象”的代表人物,此次失败或许标志着中间政治不仅被空洞化,更已开始被内部系统性侵蚀——连最具体制优势者都失去了议会层面的信任。于是,默茨的政治战略始终在两个方向之间拉扯:
向右靠拢,强调保守价值、社会秩序与市场自由,以收复AfD流失选票;
向中间靠近,维持与SPD或绿党的执政合作,以维系政治可执政性。
然而,在当前的多极政党格局下,这种“两头通吃”的策略已陷入结构性困境:
向右走,便激化与SPD的对立,使大联合“名存实亡”,而绿党与自由派选民也会愈发疏离;
向中走,则进一步淡化与AfD的对比,被贴上“另一种建制派”的标签,无法恢复民粹右派流失票源。
因此,默茨这场史无前例的首轮选举失败,不仅是一次“议会政变式的否决”,更是一场关于CDU未来走向的集体怀疑与否定:他既无法作为保守主义复兴的象征,也无法成为现代中道主义的整合者。
CDU/CSU党魁默茨与AfD党魁魏德尔。图源:IMAGO Sven Simon
主流左派绿党坚定反极右立场
与联盟党的摇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目前作为在野党的绿党一直坚定地占据着"反极右翼堡垒"地位。在环保领域,绿党借助欧盟绿色新政框架,联合法国生态党和北欧左翼,构筑跨国环保主义联盟。绿党还推动《气候公民法案》,强制企业披露碳足迹,力推2030年淘汰煤电,与选择党的"反环保主义"和延长核电站寿命的主张形成切割,并且联合宪法保卫局起诉选择党的"极端化倾向"。欧盟法院已裁定选择党该法案违反碳排放交易体系,引发联邦与地方管辖权冲突。
在移民领域,绿党号称要实行"技能导向"改革,平衡人道主义与经济理性。
在外交和对欧盟立场上,选择党要求削减对乌军援,主张"对俄务实",而绿党外长贝尔伯克(Annalena Baerbock)则强化"价值观外交",主张继续抗俄援乌,推动德国军费GDP占比提升至2.5%。
在对于大屠杀的历史态度上,选择党议员在议会质疑"大屠杀纪念过度政治化"。政治学家沃尔夫冈·默克尔警告,当前局势下,德国民主制度弹性面临空前考验。为了应对这一空前的挑战,绿党在勃兰登堡门举行十万人反极右集会,将民主防卫写入党章,并且推动《反犹主义防治法》,要求学校增加种族屠杀教育课时。受到绿党号召的影响,近三年民间反极右翼组织数量增长 137%,青年选民投票率创 1980年来新高。
一名男子走过一张破损的极右翼德国选择党候选人克里斯汀·布林克尔的横幅,拍摄于2月6日,德国柏林。克莉丝汀的宣传横幅被反对者画上希特勒标志的小胡子,以讽刺她为纳粹。© 玛雅·希蒂 / 盖蒂图片社
然而,绿党在都会区高学历选民支持率升至 29%,但在传统工业区遭遇反弹。2025年鲁尔区钢铁工人罢工中,绿党被指责"环保政策摧毁就业",暴露其阶级代表局限。
结语:德国政治生态正经历“三重撕裂”
总体来看,德国政治生态正经历三重撕裂:传统大党联盟党的持续衰落,极右翼选择党的快速崛起,以及绿党为代表的进步势力在价值观领域的激烈对抗。
此次默茨投票事件可以被视作一个制度性转折点。德国的大联合政府长期以来维系着“政治稳定”的表面秩序,但当选举代表本身开始否认这种秩序的合法性时,表明妥协型建制政治正逐渐失去吸引力;政治忠诚度的下降,标志着议会政党内部的分裂和跨阵营意识形态模糊化加剧;德国政党体系正面临向多极、碎片化与价值分裂化的新阶段过渡。这一裂变的持续,即使默茨在第二轮中“挽尊”惊胜,也将决定未来德国是否还可能维系“大联合”这种政体模式,或者是否必须拥抱更加对立、更具议题阵营色彩的少数派联合政府结构。
|本文独家发布于腾讯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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